敛翠凝歌黛(查成分的亖了)

同人可以写不出来,论文不行

【魈空】破锋·何幸此相逢

存文最后一篇!

这一次,是真的要说再见啦♡

今年的最后一篇产出放送给大家,是我最喜欢的《破锋》系列,本文是第二个番外。《破锋》这是我迄今为止最喜欢的故事系列,也感谢大家的喜欢。

来年是否还能再见,现在说不好。我还是有脑洞,也单纯地爱着这对CP……希望我能继续写下去。

如果可以,希望魈和空的故事能不完结地写下去!

正文:破锋 

番外一:破锋·情丝无绝衰 

番外三:破锋·四海同春歌 


篇一·旧年夏

(1)

空七岁那年的夏天格外热。


清风无力屠热,烈日着翅当空。沿河两岸水汽都晒得蒸腾,扑面而来全是潮闷的气浪。尤其是正午的时候,推开门往外一看,整片湖岸都在暑气里扭曲成模模糊糊的模样。


太阳又大又刺眼,空和荧热得都没力气闹腾。热呀,真的太热了,在树下阴凉里铺了凉席还是热,两人都蔫嗒嗒提不起精神。原来小团雀一般活泼的双生子现在像一对霜打了的茄子,看着好生可怜。孩子太小不能下水乘凉,直接开冰窖又怕冻出问题,但就这样热下去也不是个事。戴因想了想,决定就着院落里熟透了的杏子,做点酥山。


“好耶!酥山!”双子举双手双脚赞成。


盘内铺冰,再将奶酥加热融化到极其柔软的状态,一圈圈一片片淋到盘子里,一边滴淋一边做出山峦的模样,点一点贵妃红,眉黛青,最后放进冰窖里冷冻。


这样奢侈的小甜点是平日里空和荧难得吃到的,光是看着戴因做,两个孩子眼睛里就闪闪发光。他俩跟着戴因身前身后一圈圈转,活像两只跟脚的小猫。直到装酥山的盘子被放进了冰室,俩人还忍不住趴在门口眼巴巴地等。两个金色的小脑袋在冰室门口挤挤挨挨,一副望穿秋水的样儿。戴因实在是不忍心看这跌份样子,一人赏了一个脑瓜崩,叫他们去摘点杏子浸在井里,到时候好放在酥山上拌着吃。


家里的杏子树生了几十年,树干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春天能落了两个小院满地的杏花。现在是盛夏,墨绿枝叶如覆成帷,绵绵树荫几乎占据了两家的院落。空手快脚快,梯子都不要,几下就窜上了树,揪着枝条一个个往下捋。荧拎了水桶过来蹲在树下,等着哥哥从上面递下来装满杏子的小筐后将杏子放到井里去泡。


双子本来是合作默契的,直到树上的小男孩儿一个脚滑。


飘荡的杏枝柔韧,从空手心里错了开来,他在自己和妹妹的惊呼声中直直掉下去。


空是个爬树老手,这次爬的也不算高。但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出什么问题,但不曾想到自己掉下去的时候,隔壁院落里有人正正好在树底下。


魈也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遭。今日天气实在不适合练武,钟离先生特地减了他的课业,让他练完之后稍微歇一歇。谁料想自己只是在树下乘个凉,没坐多久就被树上掉下来的人扑了个满怀。


七岁的孩子也有些重量,两人在院子里摔作一团。空还发着懵,就被隔壁的小哥哥牵住手拉了起来,拍了拍满身的灰。十一岁多点儿的少年人眉眼间已经略微有了长大后锋利的模样,但在看到小男孩儿满脸的怔怔后还是柔和了一双眼,问他有没有哪里摔得疼,为什么要爬那么高的树。


空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做什么的,指了指杏树说自己要摘些杏子,今天家里做酥山呢,哥哥也来吃,好不好?


小男孩儿一双眼睛汪着金,又大又明亮,清透纯净,几乎能映出人影儿来。魈被这样的眼神一看,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小孩子真诚的甜言蜜语最是要命,少年人不知怎么地就昏了头,再反应过来已经是帮着空摘好了杏子,被小男孩儿牵着手高高兴兴往家门里领了。


罢了罢了。魈这样想。索性今天休息,就……由着空一次吧。


戴因养孩子精细,哄孩子的甜点也做得精致。雪白雪白的酥山上点了贵妃红眉黛青,还被荧插了几只洗净的花朵。刚刚从井里掏出来的杏子冰凉,洗好切好,细细碎碎地切丁洒在酥山之上。


魈本来不怎么情愿,被空硬塞了一口之后就不再拒绝。一勺酥山送进嘴里,满口的凉意奶香果香混着点点细密花香在口里蔓延开来,直直甜到嗓子眼儿里。半大的少年人哪有不爱这样的甜点的,只是平日钟离管的紧,不怎么许他吃。


空听完睁大了眼。他是最爱这样甜甜的小点心的,一想到自己喜欢的哥哥连一般的甜点都不能多吃他就心疼,只想着让人多吃点。自己的挖了好几勺喂过去不说,恨不得把荧的那份酥山都拿到魈面前去。要不是戴因做的多,荧怕是能因为这个跟自己亲生哥哥打一架。三个孩子年纪小些的两个吵吵闹闹,大一点的那个拦了这个又得去哄那个。刚刚因为冰点而凉快了一点的院落又闹腾起来,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恼人的暑气。


这一闹就闹到了钟离过来找自家孩子。大概是看到魈折腾得实在不像样子,棕发的男人有些不高兴。钟离平日里随和,又知识渊博愿意讲些旧事,空和荧都喜欢去隔壁听他的故事。但是今日的先生一双眼睛虽然平平静静的,语气也温温和和的,却怎么都显出一副严厉样子。他领着魈回去的时候,双子都和小鹌鹑一样缩在戴因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钟离走后,金发的男人拍了拍自家两个孩子,感叹一声钟离先生对自己的孩子实在是严格。空扬起脸问道,那是不是哥哥回去之后,要挨先生骂啦?


戴因摸摸他的脑袋,什么也没说。金发的小男孩儿看着隔开两家院落的墙,若有所思地出神。


那天魈很晚才结束了额外附加的课业。他今日和空还有荧胡闹一通被先生逮了个正着,额外多了不少训练。


不过他也不怎么后悔就是了。


想着想着,魈突然听见窗户上传来一阵响。不像是风吹的,倒像是谁为了故意引起自己注意而弄出来的声音。少年人起身开了窗户。窗外月光明明,照得窗台上都是一片片的银亮。他没看见敲窗的人,反而是在窗下看到了一个小筐。


小小的手编竹筐,里面垫了软布,包着满满一包黄澄澄的杏子。


现在正是杏子熟透的季节,果实灿金一般,又隐隐约约带着点太阳的暖色。也许是刚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缘故,杏子上还残着浸过冰水的冷意。一筐果子金黄黄,凉冰冰,半点暑热都没沾到。少年人捻起一颗杏子,指尖小心剥开果皮。杏子熟透了,稍微一捏就熟的裂开,流出清甜的汁液。舌尖碰一碰,之前尝过的水果清香又氤氲在唇齿间。


魈不由得想起白天吃下去的冰点,还有举着小勺对自己笑得甜甜的小男孩。他几口咽下手中杏子,起身去合窗。关上窗之前,魈瞧了瞧杏树上垂落的那点金色辫尾。


想来,大概是某个金发的小家伙趁着夜送过来的,一份不太好意思的赔礼吧。


那么,自己就收下了。



(2)

又是一年夏日。


魈那年将将束发,正是修武习文的年纪。没事的时候,总能看见鸦青发色的少年捧着书,在自家院落里细细研读。钟离总是对他比对其他孩子要更严厉些,魈也愿意如此。


那天正是一个午后。夏末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屋子里气温也是高得闹人。于是魈出了门,打算在树荫下的凉榻上继续温书。但真当他看到那卧榻时,少年人捧着书,有些哭笑不得。


他怎么忘了,这一整个夏天,空最喜欢的就是他们院里这一张凉榻。


金发的小男孩课业还轻,常常是他做完了而魈还在读书,于是空便窝在这一张小榻上等自家哥哥,一边等一边折腾一些小玩具。若是到了傍晚乘凉时候,空更是赖在这儿不走。他在榻上猫儿一般团在鸦青发色的少年身边,一边看话本,一边蹭对方手中蒲扇的凉风。看腻了手中才子佳人的故事,金发的男孩子就会翻个身,放下手中的话本,遥遥一指天上星斗,问自己的哥哥那都是些什么星星。


一开始魈还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个子丑寅卯,后来还是钟离先生从书房里翻出来本书,他才能对着漫天星辰解释几句。那些遥远的、烁烁的星,在少年人低低的语调中,拥抱着它们独一无二的名姓和飘渺无寻的传说,温柔地洒下微光。星依云渚,溅溅离离。流光拢住夜空下的二人,拢住这样一个又一个夏夜。


那时流萤扑闪,星子茫茫。魈就这样任由空靠在自己身上,回答着小男孩儿随性提出的、毫无关联的一连串儿问题,直至天色昏昏向晚,身边人沉沉入梦。


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空带过来的、自己带过来的东西,在小榻上越堆越多。没看完的话本,扇风用的蒲扇,记了各种星宿名称传说的书册,不知道哪儿淘摸来的九连环,还有空做了一半不想写了藏起来的字帖……魈失笑地放下手中书本,一点一点将那些东西收在一边。


整理了半日他才坐下开始温书。钟离已经开始给魈布置相当的课业,书卷里的词句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还是晦涩难懂,读上几遍脑子便浆糊一般地发懵。而这夏日的午后也实在是昏昏,树荫下凉快和温热混杂的气息更是催人好眠。读着读着,魈原本被热得不太清明的头脑更是昏沉,几次抬起头晃晃脑袋试图清醒都不太成功。


被暑气热得哑了嗓子的晚蝉大概是缓过来了劲儿又开始鸣唱,一阵一阵有规律的蝉鸣混着读书声更是搅混魈越来越乱的神思。背着背着,鸦青发色的少年就彻底犯起了困,接着就一点儿一点儿听不见自己在背什么了。午后的天光融融,树荫下又是正好的温凉。少年人手一松,身子一歪,靠进凉榻里就这样慢慢睡着了。


大概确实是困了,魈睡得很熟,连身边墙上传来的花木扰动声都未能惊醒他。


空那天和荧约了要去湖边乘凉。尽管双子长得大了些,但戴因还是不放心让他们去浅一些的水滩玩耍。所以,这一次他们是偷溜过去的。


临出门的时候,空突然想起隔壁刚刚还在背书的魈,好说歹说都要看一眼。于是金发的小男孩儿扒着墙露出脸,一双眼睛滴溜溜打着转到处看。


最后,他目光汇聚在树下熟悉的凉榻上。


魈歪在凉榻上睡得沉沉。阳光随时间偏移,而那树荫却像是偏爱在自己身下乘凉的少年人一般将其严严实实拢在阴凉里,不忍阳光打扰了他难得的午后好眠。空也不忍,于是小家伙难得地安安静静,只乖乖趴在墙头上,看着睡熟的少年。


哥哥太累了吧。空如实想。


那就让他睡好了。我就看一小会,只一小会儿。


魈睡着的样子很安静。平日里他眼神锋利,现在闭着眼反而温柔了些,眼角微微带着一点水红,也不知道是未卸尽的妆容还是睡熟后的痕迹。


少年人刚刚开始像钟离先生一样在眼尾画上飞红,还不太适应眼角突然多出来的一点妆容。所以不出门的时候,魈总是偷懒不去画。但也许是妆上得多了,他眼尾慢慢多了一抹红,宛若天生。闭目阖眼的时候,眼角那浅浅一尾红色就格外引着人去一遍遍用目光描摹。


榻上的人微微动了动。鸦青色的长发原本高高束在他脑后,但因为翻动,长发被压得略微有些散开。少年人耳后鬓边的几缕还不够长,垂落在脸颊边,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哥哥睡得好熟啊。空一双手撑住脸颊。不知道哥哥这样睡着了,会不会做梦?自己睡着了总做梦,内容大多是乘凉时他们说起过的那些星宿传说。有几次,梦里的自己就是一颗晶亮晶亮的星星,穿越好远好远的夜空,经历过好多好多的故事……还好,最后自己还是落回到哥哥的身边。


空对着睡着的人一遍遍地看,满眼满心都是那人沉眠时的眉眼。借着墙头马上,金发的小男孩儿偷眼看邻家鸦青发色的少年郎睡歪过去、难得失态的模样,捂住嘴低声笑了又笑。即使是吃吃笑得开怀,他的目光也不曾从那人脸上挪开半分半毫。


看得太久太痴,空几乎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直到有人低声喊着他的名字,扯着他垂落的衣摆才回过神来。


大概是等得着了急,荧在树底下拽了空好几下。小姑娘个不够高又上不去墙,蹦来蹦去都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急得压着嗓子喊了好几声,说空你在墙头干什么呀,你不走我可就走了。空一边低声应到来了来了,一边小心翼翼跳了下来,轻巧得像猫儿,一点声音都没有。


后来,荧拉着他的手,问他在墙上看什么呢,也不喊人也不应声的,发什么呆?


金发的男孩子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笑了,一双眼睛含着笑弯成小月牙儿。


他说,我看到有人睡得好熟,喊都喊不醒呢……



(3)

夏天去了又来,蝉鸣响了又歇,如是经年。


两家的孩子都长大了许多。荧是姑娘家,早早就和两个哥哥拿捏着度亲密。只有空还和小时候一样,肆无忌惮黏着魈不放。


金发的小家伙年幼时候喜欢钻哥哥的被子,现在略微学了点收敛,却还是喜欢在人家卧房里胡闹。眼见着魈明年就要加冠了,这习惯空还是没改过来,常常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人家房里钻,好没分寸。


这不是个好事,但奇怪的是,空没觉得不妥,魈竟也从不阻止。有时荧看着自家亲哥哥毫不在意地又往隔壁魈卧房里去,总感到头疼的不行。小姑娘恨铁不成钢地说,哥哥啊哥哥,你已经要十五岁了晓不晓得,能不能多少长点心啊!


但空就是不听。他甚至有心情对着自家妹妹比一个鬼脸儿。荧又转向魈,嚷嚷着要魈管管空这坏德行。但鸦青发色的青年也只是无奈地笑笑,说无妨。


魈看向打小就喜欢粘糊在自己身边的小少年,眼神牢牢钉在人身上。其实,他情愿得很,甚至有些巴不得。鸦青发色的年轻人借由空对自己的依恋,一点儿一点儿蚕食掉他们之间的距离。


于是空愈发没了遮拦。进出得多了,小少年从魈房间里翻出些旧物之类的,就不再是什么稀罕事情。


这一次,他从床下杂物箱里翻出一只纸鸢。


空看着那只纸鸢。纸鸢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双翼都有些破损,纸面也开始发脆泛黄。最明显的是,纸鸢的龙骨断了一根,断口处落了好些灰。很显然,这是一只很久以前就坏掉的纸鸢,再也不能被放飞,却被自家哥哥藏在床下的小箱子里,一藏就是多年。


魈推门进来。他看到自家小男孩儿背对着自己半晌不说话,上前问他可是有什么不妥。


金发的小少年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就是看到了这只纸鸢,觉得……好像有点眼熟。空上下轻翻着纸鸢,生怕碰坏了那双脆弱的翼展。


他当年确实是有一只纸鸢的,不过那都是十来年前的事情。那时空他们隔壁的小院尚且没有住人,而双生子就常常在门前湖畔放纸鸢。孩子年纪小,纸鸢也飞不太远,顶破天了也就房顶那么高。


只是那一次,不知怎么搞的,空放丢了自己的纸鸢。


小小的一只鸢鸟断了线顺着风,一路飘飘摇摇,顺着湖面就滑了出去。彼时的空不会水又不敢去麻烦周围的船夫,便只能抓着妹妹的手看那纸鸢越飞越远。空笑着回忆说,那天因为没了纸鸢,自己还很丢脸地哭了一场呢。


不过从那往后,他好像也不怎么和荧一起放纸鸢了。为什么呢……金发的少年人托着腮,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


为什么?魈坐在他身边。


因为,后来哥哥就来了呀。空扑哧一下笑出声。他抬起头,一双鎏了金的眼睛笑意盈盈。他抿了抿唇,笑嘻嘻回说正因为有了哥哥,那之后自己就再没精力去想什么纸鸢。


可惜呀……


小少年晃荡着两条小腿话音一转:那风筝真挺好看的,没了倒还怪想的……


他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荧一声接一声喊人的动静。少女攀在墙头,双手卷成喇叭状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说戴因做好了饭,赶紧回家。空应了一声,将风筝放在桌上,说了声明天再来找哥哥就窜了出去。少年人风风火火,跑得辫尾都散开了些。他跑到门口,还对着魈的方向挥了挥手。风撩动发丝,轻轻拂着少年人的脸颊。


透过窗户,魈看着那金色的影子穿过庭院一路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他回过身,目光落在那只被冷落的纸鸢。青年人拈起风筝发脆的翼展,将其捧在手心。


那是他刚刚来到这里时的故事了。


当时,魈和钟离还没搬过来。他们是从很远的地方坐船来的。魈那时候小,人也还不怎么熟悉船只的颠簸,一路晕了好几次,吐的小脸都白。最后一程,鸦青发色的小男孩儿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水天一色。


水天不分的场景对于陆地上的人来说当然是美的,但长时间呆在船上,这样的场景只会让人想吐。魈将脑袋搁在手臂上,昏昏沉沉地几乎想睡。而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穿过半开的船窗,落在他的脚边。


那是一只纸鸢,断了线,还断了一根龙骨,歪歪斜斜地在湖面上挣扎,最后一个不小心落进了船舱。纸鸢做工很精美,保养的也好,看得出它的主人对它很是上心。魈抱着纸鸢一路从船上到了渡口。只是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钟离都来喊他了,还是不见有人来讨纸鸢。


本来魈应该是把纸鸢就地放下的。但当时不知怎的,鸦青发色的男孩鬼使神差将它拿在手里带回了新家。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魈就这样将这只纸鸢小心翼翼收起,严严实实藏在自己的小箱子底部,一藏就是十年。


时至今日,当年那只小小的纸鸢才被又一次翻出。而这段没头没尾的故事,也终于有了完满的模样。


相隔十年,经由二人,浮萍一般的鸢鸟,终于落回它的归处。


魈看了那破旧风筝许久。绢纸泛黄发脆,翼展上描绘的纹路也已经褪了色。但魈依然精心地对待它,犹如十年前捡到它的那个小男孩。


青年人捏着纸鸢略微破损的双翼,小心翼翼将其挂在墙上。


魈看向纸鸢。这个方向,他不仅能看见纸鸢,亦能透过那薄薄羽翼,得见金发的少年穿过院墙,向他而来的模样。




篇二·今时雪

(1)

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去三月。


“夜叉”重整,前来支援的官兵一部分调回了原驻地,一部分并入新的边塞军队。至于空这样作为义军参战的江湖人士,则是随他们去。愿意留在军中的便可以留,不愿的,自有人安排他们回乡。


与空一同前来的几位江湖客,战后都陆陆续续离了这苦寒北塞回了南方,只有这金发金眸的少年剑客一直驻留。也不是没人劝他,只是空向来都是一笑带过。他混在兵营里,跟着士兵们同进同出,从战法到招式,无一不练。几个月一过,少年人身上竟多出了几分土生土长的边塞人才会有的气息。


但有一点空和其他将士不太一样,他并不住在兵士们的营帐里。其实一开始是要住的,人铺盖都收拾好了,结果在门口被将军逮了个正着。鸦青发色的少将军抿着薄薄一张唇,一句话不说就将人一环一抱,当着诸多将士的面直接带走。事后铜雀每每提起这事都要好好笑上一阵子,说空看着厉害,还不是被将军吃得死死的,然后被空提着剑以“要同副将比试剑法”为由,追得绕着校场跑了三圈。


不过,特殊之处也就仅限于此。战后魈一直很忙,根本顾不了空那么多。养好了伤,少将军就开始着手处理各种事务。安排处置俘虏,处理缴获物资,分析战场情报。厚厚的公文信函堆了满桌,将军帐内灯火彻夜都是亮的。


好在这样的日子也并不算长。将将卡着战后三月,边塞军营一切归于正常。直到这时,魈才有了几分闲情逸致去想些闲事。他后知后觉想起,这几日应当是校场考核士兵武艺的时候。往日这样的事他总是亲力亲为,只是近些日子实在是忙昏了头,少将军便将这件事交给了副将铜雀。


他抬头看了眼太阳。日近中天,大概校场的比试一时半会不会停。鸦青发色的青年出了帐子牵了马就动身,走之前还和亲兵吩咐过,若是空来找自己,便让他往校场去。


只是魈没想到,那人比他去的更早。


离校场还有半里路,就能听到兵士们一阵阵的喝彩声,隐隐约约还有些兵戈相交的铿锵。鸦青发色的青年人望过去,鹰隼一般的好眼力使他远远就看见场上一抹灿金色。


金发的剑客已经守了好一阵子的擂台。空一身短打衣衫,执长剑在手,于场上辗转腾跃,枪锋刀剑自其周身铮然而过。少年人身形翩跹,脚下靴点苍苔,掌间刃光夺彩。薄薄一寸剑身折出耀耀日辉,掠刀光剑影如分花拂柳,潇洒快哉。


那一场打得淋漓慷慨,连魈都驻了马凝神去看。出招拆招,进退回环,少年剑客一双眼里流金像是点燃了一般灼灼。到底还是个少年,他几度被逼进绝路,却偏偏又在咫尺险外贪徘徊。但也正是凭着这点意气,剑客锋芒渐出,一剑一式刁钻难解,最后轻灵一拨,挑飞了对面长枪。


随着枪身没入地面的嗡鸣,一道利落剑光抵上对手喉间。胜负已分。


金发的少年人一手收剑,一手将对手从地上拉起来。在震耳的欢呼声中,他反手负剑于身后,眼睛睁得又大又亮看向四周,嘴角忍不住地露出好些笑意来。


少年人一抬眸,正正好撞在魈眼里。那满目的惊才绝艳,在青年人眼底犹如烟火腾空,铺天盖地的都是炽烈。


魈一边下马,一边紧紧盯着擂台上负剑而立的少年。看到将军提枪上前,周边兵士纷纷开始整队,整齐划一地向将军问好。夜叉军军纪一向严明,转瞬间这群人便没了之前毛毛躁躁,呼喝不止的模样,只留下金发的少年剑客一人执剑站在台上。魈摆摆手示意他们无需紧张。鸦青发色的青年掂了掂手里的和璞鸢,翻身腾跃上到台前。


偌大比武擂台,只余二人遥遥相对。少年剑客连战几场,鬓角早被汗水浸透,几缕金发紧紧贴在脸侧。但他毫无惧意,一手抹了抹面上湿发一手横剑身前,金色眼睛里燃起烈烈火焰。他说,金鹏将军也要来会一会我吗?


魈没应话,只挑起枪头对上眼前人。和璞鸢锋刃凛然,枪尖寒光烁烁,一瞬间游龙纵横,直逼到空面前。而执剑的人不畏不惧,抖袖振臂,长剑在掌中一闪便向上迎过去,中流飞剑,辉同日明。


枪剑交错之声犹如惊雷平地起。兵戈一触即分,然后又是一次进攻。魈长枪错开剑锋,抽身就是一记横扫。金发的少年持剑去挡,一声震鸣后撞的虎口都发麻。他重重一咬牙,手腕一挽,长剑攻势一转横劈而出,又抵上魈的枪刃。


金属摩擦出一阵铿锵,飞溅出稀碎火花。兵戎相对的那一瞬,少将军微微勾起了唇角。鸦青发色的青年再逼上前一步,枪刃又一次下压,他低声对面前人说,拿稳你的剑。


空蓦然睁大的双眼。


彼时自己才习武不多时,钟离先生常叫魈来做陪练。一杆长枪一柄长剑在小小的院落里舞得满地落叶纷纷。空那会才刚刚开始实战,人小力微,下盘也是不稳,经常没打几下就被挑飞了剑去。而这时,总是鸦青发色的少年人收了武器去捡回掉落的剑,然后递过来。魈那时的声音就和现在一样,贴着脸颊擦过耳畔落在自己的胸腔里。


他说,空,握紧你的剑。


昔年的空听了这话还会咬咬嘴唇,现在的他只会绷紧手臂,冷笑一声再对上去。魈抽枪回身,短短一瞬又一次攻过来,长枪动作狠戾,自下而上意图挑飞对手武器。空横剑身前将其挡住。枪刃下压,几乎将他压弯了腰,冽冽锋刃直直抵到颈侧。剑客反手持剑将长枪架住,两厢角力起来。


周遭传来叹息。明眼人都看得出少年人力量上不如将军,这样僵持下去不过是白白浪费了机会。魈本也如此觉得,直到当他对上面前人一双眸眼。


少年人眼里泛着火一般的炽热。他一寸寸逼开架在自己喉咙上的长枪,一双眼里浓烈的流金跳动,烧着势在必得的炽焰。尽管一把腰被压得几乎折过去,空依旧撑住了下盘,借由腰腹的力量寻了个巧劲儿抽动剑身,在四溅的火星和人群的惊呼声中推动和璞鸢,将其一把挥开。


迎着面前人略微惊讶的眼神,空顺势跳起,一脚踩上魈握枪的手一个飞踢将人推开,借力腾空。他在空中拧腰转体,落地时一手撑地一手横剑身侧。再抬头时,少年人眼里金色火焰更烈。他起身摆出迎敌的架势。连着战了几场,空已然有些脱力,但那握紧武器的手却稳健。他对着不远处掣枪而立的魈挑了挑眉,问他要不要再来,看看这一次……


我是否,能握紧这一柄剑?



(2)

自校场一战,空可以说是名震整个夜叉军。从小马倌到将军身边的裨将都在悄咪咪地说,金鹏将军身边的那个金发少年郎可厉害了,虽然不算得是个正经军士,但上能带兵救水火,下能校场战将军,能打着呢!


这话越传越离谱,最后被空听着的时候,已经演变成了“那金发小郎君和将军青梅竹马,是从小把将军打服了才定下的亲”。


那时他正在校场缠着闲下来的魈学枪。少年人好容易摆好了架势,扎稳了马步练枪姿,而魈站在他身后为他矫正姿势。谁料想几个小兵一边走过校场一边大声闲谈,就这样将这荒唐话儿传到了二人耳朵里。魈倒是还好,只有被鸦青长发遮住的一双耳朵红的透透。空就惨了,被这话一刺激不仅枪头正正好砸了脚,还被缓过神来的金鹏将军好一顿训。


当然,至于后来空红着脸提剑整肃了一遍营里的人,结果发现闲话的来源是铜雀,这又是另一件事了。


这事儿明面上算是结了,但私底下还是会有人问空说,什么时候和将军定亲。而这时,总有老兵一拍新兵脑壳说,将军的事情少管,空这孩子也轮不到你着急!


对于这种话空总是笑笑。实际上,他心里清楚,自己今年已经满了二十了,不再是孩子。无论是之前的随军训练,还是后来的校场考核,他都在力图彰显自己有能力与任何人并肩。


只是空并不知道魈如何想的。这段时间,除了夜间就寝,哥哥似乎总在回避自己。他不明魈的意思,心里就愈发迫切。少年人急需有什么来作为证明。然而,他二十岁这一年都快过去,却依旧连最基本的、一个正式的冠礼都不曾行。


这并非是空着急。他只是有些莫名失落。


几年的江湖生活,空也看过了不少他人的冠礼,只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多年前他亲历的第一场冠礼盛大。空那时候尚且顽劣,但当他端坐于宾客席上,一双眼注视着远处受礼的那人时,也开始期待多年后自己的冠礼。当时的他隐隐希望,自己加冠的那一日,是由今日受礼的哥哥为自己束发配簪,一层层加上冠冕。


但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空一个字都不曾吐露。魈太忙了。守疆的将军即使在没有战乱的时刻也不曾歇息,空着实不愿用这样的小事去打搅对方。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他就去校场上练练新学的枪术,顺一口气。少年人算着日子,打算随便挑一个兆头好的,草草给自己念几句完事。


他本以为冠礼一事就会这样过去,直到有人从校场上把自己喊回来,又被不知所以地推到魈营帐门口。看着紧闭的帐门,空发了好一会怔。他在帐前踟蹰好久,莫名地有几分紧张。


最后,空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将军的营帐被收拾一新,布置成了冠礼现场的模样。仪典简单,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已经可以说的上是面面俱到。鸦青发色的青年人站在正中,一双金眸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言语,空却不再犹豫,缓步上前,跪坐于大帐正中。少年人垂头。他嗅到熏香浅浅的气味,以及来自身后那人衣袖间清心花的清苦。


魈的声音沉沉。他说,那一日在校场比试,我便觉得,该与你行冠礼。


只是边塞艰苦,实在是……


未说完的话语被止住。空没动,只是抓住了魈垂落的衣袖。金发的少年轻声说,这样就很好,哥哥,开始吧。


一头灿金长发自盔甲下散开,流过后颈肩胛,铺了满地。魈手持木梳理空满头长长金丝。年少时二人也曾经互相打理过头发,但如今到底是不同。在边塞久待又被头盔闷着,那头金发早不复多年前的柔顺软滑;而那木梳也不再是当年的那把,梳子破旧,齿都脱落了几颗,梳起来磕磕绊绊,难免有些刮擦。


不过,无人在意这些。鸦青发色的青年人极有耐心,将那被压得乱蓬蓬的长发一下一下梳通梳透,每一个打结的地方都细细梳开理顺,不曾扯出过一丝疼痛。将军挽弓持枪的手,如今托着一汪流金,指间动作精心,犹如对待珍宝。最后,那灿灿的金色锦缎被魈挽在指掌间,用帛包住,轻轻巧巧在空头顶盘起。


有什么慢慢被加在盘好的发上。魈动作沉稳,正如他多年前所想的那般,玄冠朝服,净手肃衣,为他心尖尖上的小少年加冠。


赞者的声音在大帐中回荡。而他的冠者则闭目垂首,接下这一份绵延长远的祝福。


始加缁冠,愿尔弃幼志而成德;


再加皮弁,愿尔敬威仪而淑慎;


三加爵弁,愿尔承天之庆而受福无疆。


礼成,魈拿起面前长桌上的海碗。边塞粗犷豪放,这里没有精巧的玉杯和生津的甜酿,只有粗糙的海碗和刀子一般烈的酒水。鸦青发色的青年满上面前一碗酒,对着与他相伴数十载的少年人一敬。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魈将一海碗酒一饮而尽。空也端起面前大碗,一口饮下那滚刀一般的酒液。


这是一场只属于他们的冠礼。没有宾客,没有侍从,没有应该有的一切奢华和繁复,只有赞者和冠者二人。如此仪式,何等简陋,又是何等盛大。它诞生自两份不被言说的隐秘期望,又穿过了浩浩江河与渺渺皑雪,最后落在这旷野之上,行伍之间。有的人为了今日含苦而待,有的人为了今日涉险而追。


迢迢数载一晃而过……


好在是无人辜负了这韶光流年。


醮礼已毕。魈一错不错地凝视面前还稍显稚嫩,被烈酒呛到咳个不停的少年。他本想说什么,但空一抹唇就晃晃悠悠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堵住了所有话语。唇齿间绽开烈烈酒香,少年人在缠绵间喃喃唤了一声哥哥,说我要同你一起。


哥哥,哥哥……空的声音像喝醉了,一双眼睛却是清明。他一声声唤,一声声说着,我要同你一起。


有一双手穿过金发少年腋下,牢牢将他搂住。鸦青发色的青年人将怀中人吻的更深。他用目光一遍遍摹着心上人沉醉的面容。


不知何时起,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会依偎着哥哥的孩童。金发的少年人早已一步步追过来,走上前……


与自己并肩。



(3)

约莫战后五月,空终于开始与夜叉军一同巡边。


边塞苦寒并非虚言,单单气温一项就能愁死人。北疆白日里热得蒸人,夜里却冷得要披厚衣。平日温差如此,更别提现在三九寒冬,整夜整夜被衾都是冰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冻掉手脚也不是不能。夜里魈巡逻回帐后,玄甲都几乎冻在一起,脱都难脱。


环境都是这般,更不要提那些穷凶极恶的游寇和偷渡人,还有大伤元气却依旧蠢蠢欲动的蛮人。


但即便如此,空依然坚持。金发的少年人在最新的一次考核中夺了魁首,提着剑昂首看向他的将军,一双眼里金光熠熠。在魈问起他有什么愿望的时候,少年人朗声说,自己以后要同军队一起巡边。


空先前有参与一些简单的侦查任务,离军营最近的土河便是由他侦查。这种静态侦察手段简单却相当有效,前一日挖松了要道和暗道上的泥土,后一日便能从浮土变化上推测出走过这路的到底是普通的商队游人,还是有所图的贼寇和蛮人。空心细且认真,几次抓到了鬼鬼祟祟潜藏在军营附近的贼子,对这类事务已经很有经验。


只是巡边并非简单的侦察。尽管铜雀等人几度反对,鸦青发色的青年人还是看着面前这一双金眸,沉声应下。


明日,空便要随军出关。


空从未出关去巡过边塞。金发少年激动得前一天夜里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一边睡着的魈到底是听不下去,长臂一捞就将人揽在胸前,一下一下抚着背心。空从小就吃这一套,很快就窝在人怀里睡得烂熟。魈低头看着怀里呼吸绵长,垂着眼帘正好眠的少年,暗叹了一口气。


守疆的这群人又把巡边称作“游奕”,说白了就是巡视各种要道暗道。听来简单,但关外总归不是主阵地,关内将士总是被动。莫测的环境和暗藏的祸端……魈搂紧了怀里的人。他不能不担心。


许是动作大了些,空在梦中咂了咂嘴悠悠转醒。他哼唧几声,一双手从暖暖的被窝里探出来环上魈的脖颈。少年人还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传出来。他说,哥哥,莫要担心我。


我已经可以……


话没说完人就迷糊起来,眼一闭又睡过去了。魈哭笑不得将人往被窝里塞了塞。鸦青发色的青年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闭上了眼。


第二日天还没亮,游奕的队伍已经出发。空骑着马紧跟在魈身侧。少年人银甲玄驹,一头金发高束脑后。他扬鞭驭马而奔,挂在得胜勾上的长剑随马蹄声振动,薄薄剑身映着丝丝透亮天光。


今日他们要去几十里地外的游奕所,那里三日前就应传消息来,但至今都没有动静,恐怕已经遭了不测了。一路上安静得过分,只有狂风呜咽,风裹着沙砾和雪籽拍在众人脸上。他们愈行愈深,本来就没有太阳的天空更显昏暗。风呜呜地卷沙尘雪粒,遮掩去细微的,本不该有的人声。


将军对着身边战士比了个手势让他们四下散去,一脚挑了鸟翅环上长枪抓在手里。和璞鸢锋尖反着寒光,沙砾敲在上面泠泠地响。魈持枪而望。青年除了身上一柄长枪,背后马鞍上还立了一杆写了“璃月”二字的大旗。他于风雪沙尘中回头,状若无意地转向身侧人。战马的喘息和风尘的呼啸让魈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他唤了一声空的名字,问他这几日的土方可有什么异样。


空紧了紧马缰上前几步走到魈身侧。少年人声音轻佻欢快,手臂却是绷得紧紧,指尖抚上长弓,鞍上长剑嗡鸣。他挺直了脊背四下张望一番,笑吟吟开口说,将军,这几日的土方啊,看痕迹是没有游奕所的人来往。


但……


说话声遮掩了长弓拉开的声响。


不怀好意的宵小……有的是!


飞镞破开风雪尘暴,一声闷响后便是中箭的惨叫。


原本打算设伏的蛮人眼见被识破伎俩,转身便要逃。只是他们醒过来的太晚了。周遭兵戈声起,先前四下散开隐蔽的巡边将士们从不远处疾驰而来,喊杀声遮天蔽日盖过了风雪。形势倒转,原本打算埋伏奇袭的人眨眼间便成了被关进瓮中的困兽。魈呼喝一声,兵士们迅速结队将溃败的蛮子队伍分割包抄,逐一击破。


霎时间风声不再,旷野之上只余刀剑振鸣和蛮人颓败的喊叫。


魈扬鞭追在前,长枪割裂狂风,在空中划出沾了血的弧度,斩落身侧扑上来的敌军。金发的少年落后一些,手中青峰剑光缭乱,血水混着风沙扑了他满脸。魈拉紧了缰绳调转马头,在胯下战马扬蹄嘶鸣的同时长枪一抖,又穿透了一个蛮人的胸口。他回身看追上来的金发少年,遥遥问那人,第一次巡边,可会害怕。


空没有回应。少年人夹了夹马腹紧追上前。他收剑取弓,锋利箭矢搭上横于胸前、已经拉到最满的长弓。一箭破空而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和决绝撕裂长风飞驰而去,再不回头。


背后试图偷袭的蛮子被飞镞射落。箭尖穿透皮肉的动静让魈微微愣了一下。而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一阵马蹄得得由远疾来划过耳畔。银甲玄驹一掠而过,有什么从身后被抽走。


待到魈反应过来抬眸一望,便看见鲜红的璃月大旗从金发少年手中插入地面。旗杆受了力扎的极深,杆尾颤动不休。狂风漫卷,旗帜在沙尘中绽开,不知何时风雪初歇,日光撕裂云层攀升而上。熹微朝阳倾泻而下,与那旗帜上璃土辉光交织重叠,铺洒漫天。


红旗下空持缰驻马回头看过来。少年人银甲上沾了脏污,面上也残了血痕,一头金发散落,随风猎猎起舞。但他依旧挺直了脊背立在那里,立在满天清辉中。那抬头看过来的一眼,有着朝阳都遮蔽不去的粲然。


魈打马赶上他的少年。他深知此路存艰险,此道或无归。但关路漫漫,应闻雁声不绝,应见江河无缺……


应有人越长路而来,只为赴约。


两骑并肩,沿无尽长途向更深处疾驰。


马蹄声过,风尘落定。旷野上不见马骑不闻人声,唯余大旗凌空,垂万古兮,不泯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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